用户Y

它没有了面纱,却罩在每个人的身上

昨晚五点三十分左右,路灯没有开启,马路两侧是两排杨树、田地,黑黑灰灰地铺满视线,正前方的值班岗亭旁是唯一一盏亮起的路灯,司机把放在副驾驶的两大包菜花、一大包芹菜放进后备箱,返回驾驶座,发动车子,一片落叶被带起的风挟着拐了个弯,我扭头往右看,出租车已经开出去了十来米,亮着的尾灯在昏暗的夜里像眼距过近的两只眼珠。

前面是高风险区,值班人员告诉我。像在介绍一件我一定没看过且令人唏嘘的事物。

我打电话给母亲,微信联系父亲,告诉他们我被封在路口,我感觉不到冷,我只觉得手指有些僵硬,身体正在往回缩。

和弟弟一批的检测里混有一例阳、性,他们被告知居家隔离,等待检测。他们出不来,大门被工作人员用铁丝简单绕住了,简单,但牢固。

母亲告诉我他们正在联系人,让我稍等一下。我觉得这一天终于结束,我终于停下了,我离开北京,我回家了,但暂时回不了家,我被迫停下。值班人员正在前方三十米远处,横栏的那边呼唤我,他说正在下雨,在岗亭里躲躲雨,等人来接你。我把行李搬过去,掏出一件羽绒服和一包沙枣。

我很想吃面包,但我把仅有的两包给了出租车司机——我本想当作早午饭,但口罩仿佛是从我的皮肤里生长出来的,我不敢撕下来。

载我的出租车司机回不了家,她的家同样被封住了。她和另一个司机同行租住在外,在回程路上她和同行微信聊天,互通信息,和同住的伙计视频通话,说起今天还没吃饭,问他要不要多买点馒头,这样之后可以吃炒馒头。车窗外是几辆卡车和三轮车,司机叫停一辆载着打包馒头的三轮车,问价,十元,但并没有被选择,因为她知道的另一处卖九元。

我盯着副驾驶的椅背,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得听进耳里。

司机下车买了三包菜,回到车里,我把两个面包递给她,她接走,放在方向盘前面,问我送到家还是送到某个地方就停。我输入地址,车子又开动,一路上仿佛有一根牵引绳系在车头前。

我把沙枣的照片发给父亲,告诉他我在值班岗亭等一会儿,彩钢瓦搭起来的简易岗亭很防风,房间里有一张铁架床,上面堆着两条军绿色褥子,地面散落着纸板和矿泉水瓶。我偶尔推一下门,以放它被风吹得合上,我希望能一直看着外面。没有防疫人员过来,他们在另一间屋子里。

我把沙枣从口罩的侧面送进嘴里,等着还能自由出入的家人来接我。

他来了。穿着防护服,喊我的小名。

我们沿着最常走的路线回家,没有灯光,路灯没有被点亮,商铺的灯牌没有被点亮,除了前面被暂时充作隔离点的宾馆,围绕顶楼一圈的灯带在雨里亮着朦胧暖橘的光。

昨晚六点二十一分,我回家了,但这一路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熟人,带我回家的伯伯只露出一双眼睛,但是夜里太黑,只有声音让我熟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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